独树一帜的《天发神谶碑》
独树一帜的《天发神谶碑》
书法艺术贵在创新,中华几千年的书法史,实质上就是一部“创新——成熟——僵化——再创新”的辩证发展史。历代书家为了推陈出新,独辟蹊径,摸索出许多创新的路子。其中卓有成效的门径之一,就是用一种书体的笔法去写另一种书体。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说分》中讲:“凡书贵有新意妙动。以方作秦分,以圆作汉分,以章程作草,笔笔皆留;以飞理作楷,笔笔皆舞,未有不工者也。”也正是此意。这与遗传学的“杂交”、“杂种优势”如出一辙,足证各种学科之间,自有其共通之处。
《天发神谶碑》就是用书法上的“杂交”而取得辉煌成就的典型。
《天发神谶碑》全碑
《天发神谶碑》又名《天玺纪功颂》,刻立于三国吴天玺元年(276)七月。其刻石原由,历来诸说分歧,归纳起来,共有四事:
一、天册元年(275),吴郡掘地得银玺,长一尺,广三分,刻上有年月字。
二、天玺元年,于临平湖边得石函,中有小石,青白色,长四寸,广二寸余,刻上有皇帝字。
三、八月,鄱阳言阳历山石文理成字,凡二十,云“楚九州渚,吴九州都,扬州土,作天子,四世治,太平始。”
四、吴兴阳羡山有空石,长十余丈,名曰石室,在所表为大端。
此四事均载于《三国志·吴书·孙皓传》。但与碑文所记内容都不相符,且三、四两事晚于立碑之时。根据现有资料,我们无法断定究竟是哪一件或几件事直接导致立碑。不过,这四事皆属符瑞,吴末帝孙皓荒淫无道,贪衡暴虐,而又极端迷信,其在位十六年中,竟因符瑞而八次改元。所以,《天玺碑》因天降符瑞而刻立,来“褒赞灵德,以答休祥”这一点当无疑议。
据张勃《吴录》云,《天发神谶碑》初立于岩山,唯无确据。宋元祐六年转至金陵漕台后圃,后又移到江宁县学,至嘉庆年间不幸毁于大火。该碑原拓甚少,故宫存有宋拓本,摹刻者以林署生“黄泥墙本”为善。关于该碑的书者,碑文衔名处恰好残缺,文献又无记载,故而众说纷纭,或说为皇象,或说是苏建,但却均属推测,并无确凿证据。
此碑初看,怪诞离奇,非隶非篆,全无法纪可言。细读再三,则又觉矩度森严,亦隶亦篆,隐有“似曾相识”之感。碑字结构用篆,无作为隶书特征的波磔;笔法用隶,虽曳脚垂尾,也带方笔。其书字形方整,既不似篆之圆长,也不像隶之扁平。竖画起笔作钉头,下多悬针,如“中”、“神”等字。
最有韵味者,如“一”、“上”、“下”、“天”等字的横画,其锋尖入纸后,便向左下出锋,垂芒如利刃,然后再回锋至原处向右徐行,直至收锋护尾,这顷刻之间,两度取势运笔,大有兵家“再接再厉”之意,而提按顿挫,尖圆疾徐的有机结合却又有道家“相反相成”之妙。1974年甘肃甘谷出土的东汉隶书竹简中,也有相似的笔画。
从横画起笔的垂芒,竖画的悬针与曳脚来看,只觉整个布局好似一幅绝妙的战阵图;图中之见刀枪密布,剑戟林立,双刃重重,形制各异,有直有弯,或大或小,险劲犀利,锋芒毕露,威武雄壮,气势磅礴。
《天发神谶碑》在南北朝晋宋之时已断裂为三,故俗称《三段碑》。上段二十一行,中段十九行,下段十行,共二百十二字,半字十二。因后人曾凿改谋作他用,故其体制亦已不可详考。
古今论书者对《天发神谶碑》都给予极高的评价。被称为“书家酷吏”的黄伯恩于《东观余论》中称其“字势雄伟”。汪砢玉《珊瑚网》称:“跳跋平硬,尽去棋算斗环之累。”王澍《竹云题跋》称:“书法铦厉奇崛,于秦汉外别树一体……如龙蠖蛰起,盘屈腾踔,一一纵横自然。”杨守敬《学书迩言》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马宗霍《书林藻鉴》称:“势险而居宽,锋廉而韵厚,……此则东部诸石,犹当逊其瑰伟,即此偏师,足以陵轹上国。”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云:“奇伟惊世,笔力伟健冠古今。”可说是推崇备至的了。
虽说如此,但唱反调的也不乏其人。如郭宗昌《金石史》诋《天发神谶碑》为“牛腹书”,为“牛鬼蛇神”。其理由是“不尚古昔”,按他的意思,祀天之碑,同彝器,“所谓彝器者,如彝常之必不可紊,作如是器,必作如是款,丝发罔逾”。这种泥古不化,墨守成规,容不得半点创新的观点,不太可取。他还拉了赵明诚来壮声势,说:“赵明诚以为‘妖’,其知音哉。”其实赵明诚《金石录》讲的是碑文的“妖”,并非指其书法。
从渊源来说,《天发神谶碑》无直接师承,虽康有为称其“转折方圆”似《新嘉量铭》,曳脚似《北海相景君铭》,然仅为一斑,并非全豹。目前我们还未发现其直接师承的物证。所以《天发神谶碑》兼取篆、隶之长,自创体格,独树一帜的说法是可以成立的。
从后继者方面来看,《天发神谶碑》门户单薄,嗣音稀少,几成绝响。与王氏父子,虞欧褚薛,颜、赵、董相比,几有天壤之别,即与《曹全》、《张迁》诸碑相较,也相去远甚。虽说褚遂良、金农、邓石如、阮元、齐白石等也曾仿习《天发神谶碑》,但仅只是受其影响而已,并非直接继承者。直至清朝徐三庚,徐三庚终其一生都在学习此碑,其书法篆刻都是主要脱胎于此碑,也可以说徐三庚是临习《天发神谶碑》的集大成者。
究其后嗣匮乏的根本原因则在于“立法过峻,取则太高”。篆书字形,繁于隶书,隶书用笔,难于篆书,《天发神谶碑》笔法取隶,字形用篆,弃其简易,独取繁难,再加装饰笔画,足使学书者望峰却步,不敢高攀。
王澍《竹云题跋》云:“比之江鳐、蝤蚌,信为味中珍品,然不可多食,恐发风动气。此碑亦然,学之不成,便堕恶道,此不可不知也。”诚为知言。
此碑的刻立时间,晚于魏正始(240-248)《三体石经》近三十年,而比“兼撮众法,备成一家”的王羲之的降世却要早三十年。这几十年在书法艺术史上占有特殊重要的地位。
篆法大备于秦,隶则臻极于汉,《正始石经》的刻立,标志着篆、隶黄金时代的结束,而真行草三体尚未成熟,于是诸体并行不悖,形成书法史上的百花齐放、争妍斗艳的繁荣局面。
至书圣王羲之出,楷书定于一尊,书法史上的“春秋战国”方告结束。
《天发神谶碑》虽不是笼罩万世的日月,众星所归的北极,但譬之为惊世骇俗,横扫天际,侵凌日月,压倒众星的彗星,自可当之无愧。
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