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板桥:“糊涂”人生不“油腻”
郑板桥:“糊涂”人生不“油腻”
公元1765年1月22日,郑板桥走完了他充满的坎坷的一生。不知道他临终前是否还记得裘马清狂的少年时代、他那在宦海沉浮飘摇的中年生涯以及目睹了官场黑暗种种后,辞官的那些日子里卖字鬻画的生活。
乾隆十六年、十七年,是他一生仕途生活的高峰,怀抱“得志则泽加于民”的朴素理想,他在潍县大干一场,深受百姓爱戴,而正是在这一年,他写下了那幅著名的书法作品——难得糊涂。一个奇怪的事情是,既然郑板桥一生“得志”之时,为何要写下“难得糊涂”这样易被人误解的字眼呢?
当然解释也有很多,有人说这是他混迹官场的一生总结,也有人说这是他当时在蓬莱和一“糊涂老人”奇遇之后的感叹。但是不管怎么样,这四个字用来理解郑板桥的一生再合适不过了。
仅仅一年后,乾隆十八年,郑板桥便辞官不做了。那么到底是是什么促使郑板桥辞官不做?即便是民众再三挽留,甚至替他造“生祠”这样的举动都丝毫没有改变他辞官的决心呢?或许,“难得糊涂”这四个字可以让我们一窥当时郑板桥的心境和处境。实际上,这也不是郑板桥一个人的心境和处境了,几乎可以说,它代表了整个清王朝文人普遍存在的一种情绪。从这四个字入手,我们会看到郑板桥内心极其痛苦的内心,甚至这样的痛苦或许在他当时写这幅书法作品的时候,是完全没有意识到的,只不过潜意识里,他已经表现了出来。
很多人用郑板桥“难得糊涂”四字劝勉自己,甚至这些劝勉在某种语境下带有人生得过且过,不必清醒、明白的“混世”哲学,实际上,正如夫子在《论语》中所说的那样,那些带有浓厚混世哲学的“乡愿”,是“德之贼”。而郑板桥一生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和这样的“乡愿”联系在一起的,他永远都不会“油腻”,他永远是那个徜徉在竹林怪石间骨鲠清高的士大夫。在某种程度上,他所说的“糊涂”,实际上有着更为隐幽的含义。我们仔细去思考一下,也会很清楚的知道,一生饱读圣贤诗书的他,又怎么可能去做一个夫子极力讨伐的“乡愿”呢?而我所说的那种隐幽的心绪实际上和当时清王朝以及整个以清王朝为代表的畸形的中央集权的社会体制有关系。
若论清朝什么方面的工作做的最好,实际上非思想工作莫属,甚至整个朝廷几乎可以达到一种这个庞大帝国的官僚所有掌握实权的人或者隐形中掌握声望、资源的人,都是一个思想牢笼下困兽的境地。而这种效果的达成,是恩威并施后的结果。在“威”方面,臭名昭著的文字狱几乎贡献了全部的力量,他让所有天下的人知道这个政权是可以不讲道理,任意决定个人生死的,而且是通过极其虚无的思想判别来加以施行、定罪。
而在“恩”的方面,八股文以及八股文所捆绑的社会地位、功名利禄等利益也让人乖乖顺从。即便客观的说,在当时的中国,科举制度是唯一科学而且相对公平的制度,但是也丝毫不能掩盖它的罪害之深。这一“威”一“恩”,不仅仅是加在郑板桥身上的枷锁,也是加在天下所有文人身上的枷锁。因为对当时的读书而言,你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科举做官,整个社会几乎没有为文人提供任何一种另外的可能性,即便是有,也不会让这些文人得到丝毫的成就感和养活自己的能力。所以很多文人实际上要么做官之后靠贪污养活自己,维持自己的正常生活和社会活动,要么干脆是靠别人养活自己。因为实际上明清两代做官工资俸禄之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清廉先生只会过着海瑞那样的生活,而这大概是很多普通人所不能承受的。
对于郑板桥而言,他的前半生是为“恩”所累,他几乎是从康熙年间一直考,考到了乾隆年间,才勉强获得一个进士的头衔,从他二十岁中秀才一直到他四十四岁中进士为止,应该算是一般人正常的耗费时间,更有甚者其实花费时间更多,比如蒲松龄是考到了72岁都未能如愿。但无论如何,郑板桥几乎所有的青春时光都被耽误了,他最应该发挥自己才能为国效力的时候,他还在准备考试。进入仕途之后的郑板桥当然不流于平庸,一心清廉,然而正像他之前的那些人遇到的,以及在他之后的那些进入官场体制的人永远都会遇到的一个永恒问题所显示的那样,他要么遵从自己信奉的道德准则,要么流于平庸,和大家一其同流合污,“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显然,郑板桥当然不会选择后者,否则他也不会落到卖字画为生的境地了。然而这样的困境究其原因,是郑板桥造成的吗?难到让他就不应该这样坚守自己的信念么?当然不是。这样的困境时当时的社会和体制的困局所造成的。说白了,当时的社会就是一个畸形的社会,一个运作就充满问题的社会。如果你看过《道咸宦海见闻录》这本书,你就能非常清楚的知道,这是一个全国上下非常奇妙有趣的国度,他们的贪污是人之常情,是上至皇帝,下到小吏都心知肚明并且互相配合的运作体制。那么郑板桥他当然知道这些事情,他是知道这些问题根源之所在的。但是这个时候,整个社会赋予你的另外一件枷锁“威”就起了作用。它不会让你去多想,甚至不会去深想,它不会给予你交流的机会,不会给你深入探讨的时机。所以,这个时候,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郑板桥写的那几个歪歪扭扭的“难得糊涂”,就更有另外一种含义在其中了。
所谓“难得”,是真的很难得到,所谓的“糊涂”,是和“清醒”相对的。正如《渔夫》中记载的渔夫和屈原的那短对话中,屈原所评价自己的那样: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不知道板桥是否会想到这一点。但是如果把这四个字解读为提倡糊涂,甚至认为糊涂很好的话,倒不如说这是郑板桥对于自我的一种反语和嘲讽,他恰恰是不糊涂的,他恰恰是清醒的,他看透了很多东西,但是没有办法,他甚至没有办法去用言语去清楚言说,他知道目前他所生活的一切都是存在问题的,但是具体问题在哪里,他没有办法回答,这样非常隐幽曲折的心境恐怕才是这幅作品真的要让我们去体会的地方,而不是那种油腻的处世哲学。
确实,清醒对于他来说,对于他们那个年代来说,是一件痛苦地事情,甚至对于任何一个时代来说,清醒的或者都不意味着是一件轻松并且快乐的事情,因为你会面对很多矛盾和冲突,不管他来自各种方面。但是不能因为你感到痛苦甚至是绝望那就不去清醒,不能因为糊涂更舒服你就永远生活在糊涂之中,那样岂不是很浪费?
标签: